教务处离财务室不远，几分钟的功夫我们一行人就到了。透过窗，我看到校长正和几个重点班老师讨论着什么。
常胜转身用手势示意我和我爸保持安静待在门外，他则抱着我那张单子走了进去。
我有些忐忑的往门前凑了凑，奈何教务处隔音效果太好，我是连半个字都没有听到。我扭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没啥波澜，一脸镇定。
不多时，常胜从教务处走了出来，招呼我和我爸进去。
我就不用了吧，毕竟我爸也在，我——
心里的小算盘还没打完，我就被我爸拉着手半拽了进去。手心那滑腻的触感告诉我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也没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走进教务处，一股低气压瞬间席卷了我全身。只见校长夹着根烟正坐在会议桌头前，两边散散落落坐着不少老师（我们班主任也在），而我和我爸正巧被这帮人围在屋中间。这情形颇似在古代衙门升堂审人，我和我爸就是那跪在堂前的犯人。
“叩叩叩……”校长夹着根烟，有规律的敲击了几下会议桌，斜着眼弋了一眼垂头的父亲，缓缓开口了。
“你们家这……不贫困吧。”
“啊？”我爸显然被这直球击懵，除了这个单音节字未发二言。
这……我家这情况也能叫不贫困？不贫困的话谁会为了区区一千块钱站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和你比比。
我心里那个着急上火，只是我爸毕竟在场，我也不好越过他发话。再说……再说对着校长和那么多老师，我也怂啊。
见我爸半天憋不出个响屁来，边上的常胜急了。
“新立（我爸大号）他没啥毛病，就是酒瘾大，天天喝得迷迷瞪瞪（山西土话，意志神志不清）的，这会儿腿又跌着了，挣不了啥钱。”
话毕，末了常胜还给我爸支了个眼色。
“咯吱咯吱……”
或许别人听不出来，但我听见了。我爸杵在地上那根勉强算拐的拐拧着身子和地面摩擦着，仿佛要把水泥地板钻出个洞来。
他背对着我，我没能看到他的脸色。
要不还是别要了吧……
这念头恍然浮现在我脑海里，我突然觉得还是腆着脸再去一次二姑家更好，哪怕是让我去也行（在这里我再插句嘴，在后来回校聚会时我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常胜这时的事，他的回答险些让我一脑袋栽在地上。他当时竟有想过把我妈跑回河北老家的事抖落出来！老天……幸好他当时按下了这个念头）。
“嗯……也就是平时喝点儿……主要是我这个腿，医生说了，好像是要留下啥病根儿，以后上工都走不利索。”我爸边说边用很夸张的手势比划着夹着夹板的那条左腿。许是因为常年窝在家里的缘故，他这转移话题的举止可谓拙劣到家了。
“嗯。”校长看起来也没啥和他攀谈的兴致，哼了一声了事。这时我偷空瞄了一眼两边的老师。谢天谢地，不知是谁在之前给老师们发了一些文件资料，他们大都在看，少有关注眼前这场校长和我爹间的尬聊的。
好在接下来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校长翻开身前的抽屉开始翻找什么，便翻还边嘟囔着什么“一班那个是孤儿”、“二班那个跟着奶奶过”什么的。
好吧，和以上几位比起来，我们这家境确实不能算贫困了。
不多时，校长从抽屉里翻出个章来。校长的章果然不一样，又大又圆，不是财务那小方章能比的。
看到盖章，我松了口气，估计我爸也是。我正想着一会儿让我爸找个由头好快点离开这个尴尬之地，却不想我爸一把拽着我就欲往门外走。
看来他是受够了。
可哪知刚走到门口，校长的声音就如恶灵般从背后飘了过来。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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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爸齐齐转过脑袋，我忐忑间又有些不解。按理来说盖完章就该万事大吉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只见校长又抓起那张盖过章的单子看了看，看完还斜着眼扫了我爸几眼，然后甩出了一句到如今我连一个音节都没忘的话。
“是不是哈料子了？”
（这边解释一下，哈料子是山西土话，意指吸毒）
如果说之前常胜抖落出我爸酗酒的事儿算个重磅炸弹的话，校长随口甩出的这七个字无异于原子弹。不仅把我爸撂懵当场，就连我也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哈料子？这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
校长他干嘛突然想说这个？（直到后来我才有些明白了，吸毒的人大多面色枯槁，脸色发青或发红且呼吸和吐字有不畅的感觉，这些症状都与酗酒有着相似之处。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校长要在那儿当着我的面问我爸这个问题，真的，至今我想都不明白）
一时间，那些本来在看资料的老师们的目光也聚在了我爸身上。
我最先回过味儿来，赶忙用指甲扎了扎我爸的后腰，示意他快点解释。
被我一掐，我爸倒是回了魂儿。但只见他抽抽着那张嘴要说不说的，就像碟片卡了一样，啃啃嘟嘟了半分钟，最后憋出半个“我”字来。
被他这么一弄，本来子虚乌有的事竟好似成真了一般，转瞬间我感觉身上的目光沉重了好几倍。
校长也放下了手中的单子，紧盯住了我爸。
“他没哈！”
话刚脱口，我愣了下神儿。
鬼知道刚刚谁给我的勇气喊出这句话的，还是用不小的音量。
没心思理会有些诧异的校长与周边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师，我架着我爸的半拉身子，半拖着他走出了教务处。
（我爸当时为什么没有爽快解释他不吸毒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我和我爸间的秘密，他不说，我也没心思问。直到后来上大学前夕，我终于没忍住问了他……当时他居然觉得背上哈料子这个名头的话，我们家就够贫困了……多么好笑的想法，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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